竹园的影子
http://www.mwnews.cn 2014-02-27 14:52:20 来源:马尾新闻网 【字号 大 中 小】
○石泽丰
竹园是我曾祖父开垦的,在老家的屋后。
在过去许多个春风吹拂的日子里,我经常听到竹子抽技拔节的声响,尤其是在那些寂静的夜晚,或带有星月,或细雨霏霏,竹笋们用顽强旺盛的生命力,从土中拱破被竹叶覆盖的泥土,茁壮成长。而后与林中其他成林的竹子一样,随风摇曳,摇成一种乡村风景,摇着岁月,覆盖起家族的往事。有人说,屋后有竹,是家族兴旺的象征。村中也有人说,正因为有这一亩竹园,沈娘才赖以生存。
祖父曾对我说过,我的曾祖母,是在一年的农历正月十六被曾祖父从她娘家背回来的,她一手拎着一个梳妆盒,一手拎着一包衣服,如此算是嫁到了曾祖父家。当时,人们都叫她沈娘,是因为她姓沈,又是姑娘家。刚过门的沈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也很孝敬公公和婆婆。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曾祖父想在屋后开辟一个竹园,这样年年开春就能吃上新鲜的竹笋。正当园子开垦好,其它三周的土篱笆墙已砌成,第一棵竹子在园中被移植栽下后,我的曾祖父就要被扩军。这是不是他命中早有注定?我们无从验证,反正那是沈娘苦难的开始。
就在曾祖父离家后的第一个春天,也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屋后的竹园里,一棵细小的竹笋破土而出,露出尖尖的角,沈娘那个喜出望外呵!她立在竹笋边,一高兴呕吐了——这是沈娘获得的又一个惊喜。从此,在她的心中,便有了两个后生。春天里,朦胧的细雨是有营养的,滋润着刚出土的笋儿,像沈娘肚子里的羊水,孕育着另一个生命。微微的风从村口吹过来,拂过她的脸颊,瞑瞑间,沈娘好像感觉自己的丈夫并未走远。这一年,她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沈娘从此担起了全部的生活重担,也挑起了沉重的思念和漫长的等待。丈夫走后,每年沈娘除了照顾好老人和孩子外,还精心开垦着屋后竹园。苦与累没有离开过她,也有人劝她改嫁,她却忠心于我的曾祖父,毫不动心,觉得丈夫走后留下了根,他一定会回来。这就是希望!这希望支撑着沈娘独立生活的勇气。她年复一年地忙碌着,或耕耘,或砍柴烧饭,里里外外都有她闪动的身影。竹笋年年长出,竹杆年年长粗,老竹加新笋,最终让近一亩的竹园变成了竹林。看着娃子长大了,竹子成林了,沈娘打心眼里高兴,只是我的曾祖父一走杳无音讯,天到是黑的时候黑,白的时候白,黑白之间岁月辗转,老了沈娘。
日子就是这样冬去春来,四季更迭。而沈娘心中对丈夫的思念如同一个滚动的雪球,在煎熬与等待中越滚越沉。即使儿子也已生儿育女,家里儿孙满堂,但听到风吹进屋后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就彻夜难眠,睁着双眼,望着窗外,有时按纳不住自己的心情,便干脆坐了起来,仰面对着屋顶上的瓦砾发呆。苦苦煎熬的沈娘就这样熬成了婆婆。1945年,丈夫的噩耗终于传来了:在与日军会战中,他不幸牺牲。听后,沈娘便一卧不起,哪怕是春风和日,竹笋满园丛生。为了自己一生预约的守候,她终究离开了人世。听说,时年的那场大水,我家的竹园也遭到了重创。从此,有关竹园和沈娘的故事,如同岁月的影子一般在流变的时空中飘忽。
我的曾祖母,就是这样一个用女人的坚韧和苦难,将人间真情和传统贞烈的操守底面纳得如此瓷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