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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间

http://www.mwnews.cn  2020-07-29 16:58:55      【字号

  ○林荫侬

  水天之间,群山之巅,最喜欢看的就是乱云飞渡。

  这种季节大多是在春末夏初的午后,眼见得刚刚还是阳光明媚,却忽然阴风四起,摇枝卷叶,伴随着雷声滚滚,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说来就来,砸得尘土飞扬,遍野惊惶,只一会儿就烟消尘散,水流成溪,天地白茫茫一片。那雨早就潜过了春季“润”的预告,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潇潇洒洒而大大咧咧地牵引着夏天来了……这样的场景,在童年,在少年,在故乡的乌龙江边,在五虎山下,真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只记得那时候最喜欢看大雨毫无征兆地下来时,人们四下里惊慌奔跑的狼狈无措,就不由自主地欢呼雀跃,经常忘了父母交代要收的早已晾干的衣服或是还晒在谷场的农作物什么的。因此,外边的阵雨还没歇,晚饭前家里的“乌云”和“大雨”就已经在等着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小孩了。

  而在家周边的平地,是难以看到乱云飞渡的,况且那时候的我们都不会有此心境和眼界。有的只是少年心事装不下憋屈和忧郁时,躺在五虎山小山坡的草地上,看丝丝缕缕的白云飘过蓝天,坡间谷地漫过时浓时淡的阴影,暖阳下轻风携裹着青草香,撩拨得人慵懒困倦。这样云淡风轻的日子那时候竟然觉得很是漫长难熬,现在想想感到好笑。而真正感觉自己成长的时候,也正是在这座山上的巅峰,看到乱云飞渡的情景,小小少年的心里第一次感受天地万物幻化和心灵感应的震撼。好像是课间和隔壁班的同学打了一架,就直接逃课。虽然打赢了,却是课上不了,家也不敢回,就从山底一直往上走,半山坡躺一会儿,又一直往上爬,竟然到了山顶。要知道,这是平时没有大人带的情况下,一般小孩子轻易不敢到达的地方。除了山高,更重要的是还有各种传说:唐代黄巢的起义军一分支,被围困在山上的一个山洞里,最后全军覆没,留下历朝历代许多人都无从查寻的孤魂野鬼和珍奇异宝;山顶一石棋盘,摆着至今无人能解的棋局,据说曾经有个村民在此想了许久走了一步棋,下山回家后竟发现全村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自己上山时只及膝的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子了;某山民往崖洞里扔一根扁担,竟然在乌龙江边的河滩上找到了……凡此种种,都给这座曾经名列全国四大名山的五虎山披上了许多神秘的色彩。

  那时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山顶的,一路还愤懑难平的心思伴着断断续续的抽噎。但到了山顶,却发现这么高的山,巅峰却是平坦得出奇,甚至还有草丛树间伸出大大小小的土路探头探脑。芦苇从山下蔓延而上,奇崖怪石触目皆是,众多的榕树、苍松都长得桀骜不驯、岸然不群,山下穿插在尚干七里的道路纵横交织,牵连起火柴盒一样大小的房子。炎炎烈日下乌龙江上波光粼粼,福厦公路车水马龙,不知道是因为山上的清风还是心里震撼而整个身心肃然宁静,隔着又远又高的山峰,我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寻找着自己的村庄、自己的家、自己的学校,以及时常坐在爸爸老旧的自行车后面所走过的每一条路。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想爸爸妈妈了,想先前被爸爸打骂时妹妹怜惜的眼神……我在这么远的地方,他们会知道吗?如果我去了更远的地方去更长的时间,他们会想我吗?平生第一次想到现前的状态和未可知的将来,竟被自己吓着了,一种忧惧与恐慌使我气涌如山,嚎啕大哭。可是正如这突如其来的心绪一样,先是一阵大风呼啸而来,翻山越岭,飞沙走石,树木狂舞,草丛倒伏,云从天上聚,气从谷底升,仿佛有人打着鞭子,急匆匆催赶着飞跑向遥远的天边。巨风携裹着云气在山野沟壑林间空谷肆意推拉腾挪,翻江倒海,摧枯拉朽,天地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嘶吼声;雨就来了,先是很珍惜似的一滴两滴,很大很重地砸下来,接着仿佛已经看准了目标,毫无顾忌地连贯直泄下来。被晒了一天的沙土石洞沟壑,原先还相当解渴似地很畅快地喝了几口,可是随着雨势的凶猛,受不了一直强灌开始急急地狂吐,哗啦啦,咕噜噜,轰隆隆,天地只有白茫茫的一色。半个小时左右,雨说停就停了,天清气朗,没有一点风,没有一丝云,除了湿润润的一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过。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山崖避雨的我,头回见到眼前瞬息万变的情景,只感觉这种天气竟像自己的妹妹小时候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不就小孩子一个吗?

  人生的际遇也如风云激荡着每一个人的成长。正式参加工作的那天,深深记得是爸爸送我到乌龙江边的轮渡口的。从峡南搭小轮渡到马尾,然后再坐由台江下来的大轮渡到闽江口的一个小镇中学。在小小的渡轮码头,面对着滔滔江水,爸爸细心地检查了每一件包裹行李,然后跟我有心无意地说起译著《天演论》的思想家严复少年时也是从老家阳岐出发,孤身赴马尾船政学堂读书,后又从马尾远赴海外留学的故事……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即使是家搬到了福州,可以坐车直达单位,我依然还是喜欢从台江码头搭船去上班。江面上的乱云飞渡自是另一番景象,海口天边黑沉沉压来大团乌云,两岸的山后乱云夹袭,在江面的天空奔跑、滚动、翻卷,天空、地面、江水混成一片,直至不知云从水面升起,还是由天上压下来。先前还是温文尔雅的江水忽然变了脸色,天风浩荡,水浪滔天,猛烈地击撞着、摇晃着船只。大雨时的场景最是恐怖,天上倒下来的水、岸上冲下来的水、江面飞溅起来的水,竞相嘶吼、扭打、捆抱,直至汇入江中,汇入遥远的大海。这种时候,人在舟上,舟在江中,身心最依靠的就是脚下实实在在的船板,摇摇晃晃中最让人真切感受到的是人生如寄、风雨漂泊。当然,平时大多数的时候通常都是边领略江风习习,涛涌浪溅,边感怀两岸风情习俗和旧闻时事,时常在心凝形释与万化暝合中感受着自己意气风发、激情浪漫的青春。

  但一如少年时的懵懂无知,青春又过于多愁善感,那个闽江下游典雅精致的小镇,又何尝不是我人生的一个渡口?初为人师的我,从这里目送自己的恋人上了渡轮去了机场,跨越白云悠悠千载的天空到大洋彼岸。刚踏上陌生异域的她,在忍受了一路的颠簸和想念之苦之后,隔着遥远很是忧伤地说了一句:“想我的时候,就把我当作你头顶的一朵云,飘下来,就是我思念你的雨……”是呵,云化雨,雨成水,多么浅显的道理,却在那个时候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云水的相通:我从遥远的家乡、从我曾经的少年、青年来赶赴一场又一场约会,却有多少人、多少事从我的约会场离开了,而我从这里离开了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如再版般换了角色继续演绎?这些际遇,这些际遇所带来的思想和情感何尝不是人生的云水?

  云水,我的云水牵引着、洗涤着我的自然,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