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俊

　　老家叫郭家镇，镇里有条古老的小街。小街一里多长、用青石铺就，街两边都是有历史的老屋，斑驳的墙、黛青的瓦片、高高的风火垛子散发出古朴的味道，透出历史的底蕴。每到早晨，卖菜的吆喝声，或是晚上各家小孩的啼哭，便会让小街充满生气。

　　奶奶的历史就写在这条青石小街上。街的尽头是一所小医院，两层砖木结构的房子上了年岁，身子略有倾斜，几级石阶已不平坦、老屋的雕花门窗已破旧……这儿是我家的祖宅老屋，原本算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院落，也是我那开明的外曾祖父留给奶奶的财产，他只有这个女儿，向来当儿子养。多少历史已被雨打风吹去，院中的红梅树却越加苍劲，树下立有一块石碑，记载着风雨中的一段故事。

　　几乎每一个童年时期的孩子都喜欢这条街，几乎每一个长大的孩子都想离开小街，觉得小街的这块天地太狭小。奶奶作为女流，竟然走出了小街，在外面求学数年后返回老家，开办了一所女子医院，给小街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崇拜林巧稚的奶奶，把这里办成了妇产医院，宣传新法接生。奶奶的行医理念极其朴素，就是爱护母婴，把每一个产妇都当作自己的亲人。在这闭塞的乡下，在上世纪的四十年代，轰动一时，初时不为世人理解，但后来看到产妇抱着婴儿顺利地从医院出来，大家以进医院生产为荣。解放后，奶奶把自家创办的医院、祖宅都献给了国家，可到了那特殊的年代，有着白衣天使称号的奶奶，也难免遇到了波折。然而，正是小街的平淡和温暖，让奶奶安然地度过了那个时期。我的父母被下放到乡下劳动，把五岁的我留在奶奶的身边。我在这条青石小街上度过了童年时光。

　　最难忘秋天的雨季，小街就像一架民间的古琴，细细密密的雨珠或轻或重，轻轻重重敲打着青石小街，低沉的节奏自有一种清新隐秘的韵味，时而有一股股细流沿瓦槽屋檐潺潺泻下，像一声声错落有致的琴音流过小街。奶奶喜欢在这时给我讲故事，讲这条小街的一些传说。雨一小，我又会欢快地跑出家门流连于街上，仰头听凭小雨的爱抚，深吸一口清新。雨后又有另一种快乐，我踩出一串串的水花向前走，全然不顾雨水溅到身上。雨水把青石路冲刷得泛起光亮，光滑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精致淡雅。这时，玉阿姨的小摊上，锅里的水烧得沸沸开，我递上一角钱，一碗飘着肉沫葱花的炸酱面条便立刻送到嘴边，或是用包里的硬币到副食店买一小杯花生，让香香脆脆的味儿香透一个下午。没有伙伴玩的时候，就去街头的铁匠铺看铁匠打铁，他们将烧红的铁块像捏面团似地捏成长长圆圆方方，也看白铁匠人用灵巧的手轻轻敲打铝皮帮人换锅底，或是看医院里胸前挂着听诊器的医生把药分给一个又一个病人……平常的日子，却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乐趣。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家里，在奶奶指导下认字、背古诗、写毛笔字，那就是另一种心境与情景了。

　　在成长后的岁月里，儿时的记忆随时间淡去，但心中未能忘记那条青石小街。后来也曾想回老家去走走青石小街，在晨曦夕阳中沉思默想，在夜阑人静时与小街感怀人生，可现在觅不到它的踪影，一条喧闹繁华的现代化马路替代了原本宁静的青石小街。面对它，惆怅中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情感。

　　不久前，我应老家之邀，一是回家扫奶奶的墓，二是陪同父母参加女子医院新大楼落成典礼。在新人故人的欢笑声中，又一次勾起了自己对童年的回忆。仿佛看见奶奶的白发，飘拂在青石小街……奶奶的青石小街,就像故乡一首古老的歌谣，时时在耳边响起，在我心中荡起温暖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