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很少说话而且脸上总带着一份永远无法逾越的威严。

　　记得小时候，所有的记忆里都镌刻着对父亲的惧怕和无奈：学习成绩不好、事情没完成都得挨打。我就像一只毛毛虫小心翼翼地蠕动在他的周围，生怕一不小心就招致一顿狠揍，还不允许我哭出声来。

　　上小学时，每天回家吃饭，不需要什么零花钱。上中学时，在学校住宿，生活清苦，他从来不给我零花钱;然而，他对穷亲戚、灾区难民捐钱捐物却慷慨得有一掷千金的气概，懂得面子问题的我对此满腹积怨。有几次向父亲要钱，他却说：“没有，你有能耐就自己赚去!”父亲的话让我伤心至极。为此，我曾一度执拗地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到最后，满腔的委屈逐渐变成了愤怒在心头越集越多，与他的隔膜也与日俱增。十几年前，我决定单枪匹马到外省闯荡，当我在渐行渐远的行程中想起他因父子别离而难过的形色时，心中却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和狂欢。

　　在老家时，常听人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离家在外的日子，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它的深刻内涵。几年后，从外省滨海某城回乡探亲的那天，父亲异常高兴地杀鸡宰鸭忙得不亦乐乎。

　　由于我对他心怀敌意，仍然很少与他搭腔。饭后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从小阅尽世间炎凉。我爷爷过世得早，父亲作为家中长子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了家庭的重担。25岁那年，父亲从部队转业，由普通工人做起一步步当上乡镇以及县直机关领导。不过，为了能让我成材成器一直异常苛刻要求，避免人生之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母亲说，我父亲提起那些让我吃过的苦头，他的心也是痛了又痛。她告诉我：在我每一次离家远去，他送到车站处就不再远送，其实他总是站在后面望着我的背影低头不语，是因为内心也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更何况，每一次冲你骂完打过之后，自己又深陷自责与忏悔的境地不能自拔……

　　是夜，母亲向我揭示了父亲长年不曾言说的秘密。母亲的话象煦暖的阳光融化了横亘在我心底的坚冰，我的心被迟到的悔悟剧烈地揉搓着、撕扯着，恨自己在历经那么长时间之后，才得以彻悟一个男人的良苦用心，读懂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挚爱。父爱是深沉含蓄的。他用这种让别人侧目也使自己心痛到极点的方式对待我，终于使我在现实生活的摸爬滚打中锤炼成一件优质的成品。但我却错怪了父亲!

　　毫不夸张地说，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正是父亲严格要求的结果啊。这渗入骨髓的爱，将一直持久陪伴并成就我未来的人生。如今，在岁月的流逝中，几十年的沧桑沉淀岁月蹉跎，父亲的年华如同高挂在深冬残枝的败叶，在夕阳的映照下显示出垂暮的折光。那一份再也无法释怀的愧疚，教会了我如何去理解父亲，去包容他最原始的初衷和最“笨拙”的做法。此时此刻，我对父亲惟有说不完道不尽心尖的心疼和感恩。我想，那是经历了风吹雨打并且永远值得回味的无尘岁月。目前，只有趁现在自己还未老去与来得及疼爱父母的时候，尽可能地让残庚中的老父安享晚年之乐，方能满足他内心深处所渴望的恒久慰藉。

　　作者：黄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