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时间里，人们通过绘画来追求物象真实的记录。摄影技术的出现，使得视觉审美不再为上层社会所垄断，准确再现自然、人物也不再是顶级画家的专利，没有经过绘画训练的人可以轻松地拍下眼前的景物。拍者无意，观者有心，一些散落于民间、被长期遗忘或忽略的历史照片而今呈现在人们面前，就有了别样的意义。

　　历史学家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曾向公众提出警示，要提防“胜利者垄断对后人叙述历史的权力。”我们所看到的现当代中国史、世界史教科书和其他主流历史读物，其中当然也包括许多“历史在场”的照片。众所周知，这些照片中的相当一部分，很可能甚至已经被后人证明为误导型的“摆拍”，所传递的信息并不真实或者说至少不全面。幸好，无论在中国还是其他国家和地区，摄影技术的普及过程中，许许多多的人们是如此热衷于通过照片来记录所谓的永恒瞬间，以至于悄无声息的提出对那些历史摆拍的否定和嘲讽。

　　作家、《老照片》丛书主编冯克力十余年来潜心于晚清以来民间老照片的收集、出版与研究。冯克力结合近百张珍贵的民间老照片和因“政治不正确”而遭数十年刻意封存的一些历史老照片，进行了细致深入的评说，出版了《当历史可以观看》。这本书颇为零碎的反映了一百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变迁，以确凿无疑的老照片为依据，对历史教科书中相当多的呆板叙述提出了温和却极为有力的反驳。

　　苏珊·桑塔格在提及照片审美价值源泉时，就强调其需“脱离原作者意图”。全书开篇列出的第三张老照片，是1956年上海工商业者家属集会时拍摄的新闻图片。冯克力不缓不急的从这样一张摄于50多年前的合影，明确提出图中反映出的与会者有着忐忑与茫然。这张图片所记录的众生相，传递出了在场者复杂而隐秘的内心感受。而第四张老照片上，被批斗的富农分子褴褛的穿着，则与其“富农”成分构成了鲜明的反差。这两张照片最初的拍摄意图，显然已经跟后人们所能从画面上解读出的讯息相背离。书中“曾经的‘蜜月’”一章刊出了多张中苏友好时期的民间老照片，联系到此后更长时间内的两国龃龉、民间交流彻底中断，同样让人唏嘘感慨。

　　去年迎来了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纪念，许多史学家和历史作家都推出了这方面题材的作品，但很少有人写出了百年前经历那场政治变迁的人们的感受。这本书所收录的一张1912年秋天一位年轻人剪辫前的留影，上面还有这位年轻人的题注，照片画面和题注都表现出一种恍然若失的情绪，并没有今人们想象的“反清志士们断发前的铮铮誓言，也没有遗老遗少们被迫剪辫时的哀哀怨怨或决意留辫的执拗”。

　　正如本文前面已经提到的，摄影技术的推广普及，极大地满足了人们观望自己、永留影像的好奇心。《当历史可以观看》书中收入了多张家庭合影老照片，并辟出一章“家庭合影里的伦理与时代”。其中一张摄于1950年，极可能为当时比较富裕的工商业者的家庭合影，照片画面中的家庭几代成员多达30余人，“在合影的这一刻，从他们的脸上，很难读出对新时代的悲观”;但问题是，这样一张老照片流落到了社会上，让人怀疑照片上的人在接踵而至的镇反、公私合营、反右、文革等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中遭遇不测，实在是揪心。

　　【所评书籍】

　　书名：《当历史可以观看》

　　作者：冯克力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