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我们吃剩的三个蟹黄包子，在蒸笼里还冒着热气。他说被服务员收走倒掉可惜，还是我们打包带回去晚上吃吧。出差在外，话是这么说，但他是老总——会稀罕这几个包子?可是他说了，我得照着办。

　　我想到以前跟“兄弟”们吃喝，虽说是花自己的钱，但桌上仍显得阔绰，偶尔也参加过一些应酬，但凡是花公家钱请客的，更是满桌菜肴，吃不掉，就剩在那里，最后任服务员收走，倒入垃圾桶中。我小区门前就有几家饭店，生意红火，每天下午和晚上，前来运残羹冷炙的小货车总是满载而归。前阵子，一位农村老人从此经过，看到服务员将还剩大半盘子的粉蒸肉倒进室外的垃圾桶，不由吃了一惊，那意思是说，咦，原来你们城里人就这么浪费?那个时候，我心里一阵愧疚——为自己曾经要面子而浪费的虚荣心理。可时间一长，我又把这事给忘了——有时想起，但周围都是要面子的人，就随潮流了。

　　因为那三个蟹黄包子，我开始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人在吃喝上都那么要“面子”，比如我的这位老总。由此我感到，人虽长相相似，抑或同坐一条板凳，对同一件事情的看法，有可能完全不同。

　　当时，我不好意思走到总台前，向服务员要了一个饭盒。她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姑娘，随手从柜台下取出。因为自己“不好意思”的举动，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结果并无两样——对于打包，也许她是见惯不怪吧。我尴尬的表情和笨拙的动作，倒让老总意识到了什么，他对我说，把饭盒给我吧，我来打包。我没有推辞。随后，我说，我来拿吧。我说得很轻，有点难以启唇，很怕不小心冒犯了别人的自尊。他似乎没有听见。稍即，我又说，这家蟹黄包真好吃——但顷刻我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出了问题。随同我们一道出差的还有一个王姓女经理，我们沉默着一起走出店门。

　　他把包子拎上车，放在自己座位边，然后亲自开车。在返回的路上，他从饮食这个话题同我们闲聊，然后谈起自己儿时的家境——因为贫穷，他饿过肚子，吃过人家的剩饭剩菜，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似乎忽视了我们的存在，并没有什么觉得羞于出口。他说他忘不了那些艰苦的岁月，忘不了那些曾经施舍过食物给自己吃的好心人，他要回报社会，回报帮助过他的人。听着听着，我觉得他那时的经历与我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是我没有向别人说过罢了。通过观后镜，我曾与他几次四目相视，每一次，都是他主动地偏离了眼神。最后他说，你们比我年轻，也许没有那样的经历吧。说完，车内有些许沉默。

　　天色晚了，车子到达我们生活的小城，他先把王经理送到指定位置，然后再送我。我下车的时候，他俯身把饭盒拿起，递给我说：“拿着吧，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挺不容易。”半晌，我接过饭盒，愣在了那里。他驾着车，缓缓地从我身边经过，然后消失在霓虹点缀的暮色里……

　　这就是我十五年前第一次打包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