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侬

　　80年代我在侨乡亭江当老师，那时还没有鼓山隧道和马尾隧道，因为交通不便，几乎都是一周或半个月回福州一次，一群年轻人戏称过的是“知青生活”。而每一次往来单位与福州老家，都要极其准点地守候班船。由此每一个老师都牢牢地记住了自己所安排的课程时间、每一班轮船及其到达每一个轮渡点的时间……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群年轻人，有多少的故事，多少的悲欢喜乐，被母亲河上那样的一艘船承载着，在一生的记忆中永远都难以释怀。

　　谁在未知的渡口守候

　　凡是从福州到连江的琯头、浮江的，都会历经整个渡程的每一个渡口。由台江的大码头出发，印象中有排尾、璧头、下洋、林浦、马尾、营前、猴屿、闽安、亭江、琅岐、琯头、浮江、粗芦等多个大渡口，全程需要半天的时间。但由于路程车辆少，且车票也贵，许多经常往来的人都选择搭轮船，只要有时间，既实惠又悠闲。

　　台江大码头是起始点，也是全程最大的轮渡口，更是人流量最大的出入口，所以轮渡公司允许在岸上买票，也可以船上补票。码头所在地本就是全市最大的商贸旺区，各种农产品、小商品、服装等都在这里批发往全市乃至全省各地。每到登船的时候，那可真是人潮汹涌，声流鼎沸，无论是做生意的、探亲的、上班的，还是旅游的、采购的，都或背挎、肩挑、头顶、怀抱，或搀扶、吆喝、唱曲、说笑，构成一幅生机盎然的乘船图。等大部分上船的客人都稍微安排妥当，总有几个从码头上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稍等，引得先上船的人探头探脑，嬉笑调侃。

　　轮船出发后经过每一个渡口，会根据码头的大小以及人流量的多少决定停留时间的长短，不会专门为某个人而等候。大小渡口的客人只能根据每天的潮水来计算时辰，或者干脆提前在渡口守候。由此就衍生出渡口生意。主要是烟、饮料、小吃以及各种食杂和生活用品，在渡口候船的客人就可以慢悠悠地喝茶、抽烟、闲聊。各个渡口的条件也不尽相同，有铺石板台阶的，有架木栈道的，有石板木条皆用的，但大凡渡口所在的每个村镇，都会在此搭建或大或小的候船处，繁简多样。

　　福州本就是榕树的故乡，印象中很多渡口都有大榕树，枝干遒劲，榕荫匝地，榕须拂垂。天气炎热的时候，许多人都不会在候船间呆坐，而在轻风徐徐的岸边榕树下或谈笑、或下棋、或打扑克、或倚树弥想。记得林浦和亭江的古渡口就有很大的榕树，亭江渡口还不止一株，都身姿伟岸，榕荫铺天盖地，从行驶在闽江上的船上望过去，就像飘浮着的绿色的小岛，令长时间囚困于船上的人见了都会顿生到家的温暖和亲切。长年因生计靠船往来的人，对闽江两岸的渡口、景点、风土人情乃至坊间传说都非常熟悉，并且津津乐道。特别是一些艳事绯闻、红白喜丧，都会随着轮船一个渡口一个渡口地接力传播开去。

　　谁和我渡同一艘船

　　每个渡口都是航程的标点，更是两岸独特的风景线。但船上也是另外一个世界，来自闽江中下游不同行业的人们，操着能明显感受到区域方言的口音，在福州话的大杂烩里恣意猛炒。赶往单位上班的，常年长时间坐同一艘船，彼此都面熟有底，大多都比较斯文，总是三五个围坐着以打扑克、下棋等形式小声地交流，相互沟通信息。做生意的最经常往返，也最熟悉每一条船，不管相识与否，有事没事都会搭讪侃聊，交换生意经。探亲或偶尔去省城游逛或购物的船客，往往对船上的人事与沿途的风景都很好奇，经常大呼小叫。再加上船上本来就有些卖鱼丸、扁肉、拌面、鱼片汤等各色小生意的吆喝声，融汇成了闽江航道上奇特的旋律。

　　记得刚到单位上班第一次登船，我就恋上这种渡轮上真实而独特的感觉，好像每次往返不是为了去上班或是回家，而是为了搭乘渡轮，为了在每一个时间节点搭乘每一艘船，好认识每一个人，看每一时每一处不同的风景。甚至特意不吃早饭或午饭，一定要在船上吃鱼丸扁肉拌面，在船上边吃边看风景，领略激浪滔滔，清风徐徐，就特别的有味道。深深记得那鱼片汤，用地瓜粉均匀地浸敷表层，事先蒸熟，有客要吃的时候，再掏两三勺在滚汤里烫过，舀几许清汤撒一些姜丝葱末，加上麻油、白醋，吃起来鲜鲜的滑滑的，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更好玩的还不只是吃，那些卖艺的或评话伬唱或刀枪剑戟魔术表演，说媒的或察言观色或舌灿莲花，讲生意的侃侃而谈，乞讨的可怜兮兮，无不各守其职，各尽其所，热情飞扬地尽情演绎着自己的“渡船人生”。

　　那时候，坐这种渡轮到闽江口一带各种单位工作的，大多都是未婚的年轻人。只要是刚刚分配到单位的女孩，都会格外地引人注目。最为关注的当然还是未婚的各单位公务人员，往往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情况。而年轻姑娘的表现，往往也很矜持，有无惧纷扰埋头看书的，有倚窗而思或托腮浅笑着听着看着的，那些容颜那些神态，更使不少的未婚男青年心思汹涌，情潮澎湃。每一个渡口每一个女孩有谁接与送，也都成为每一个年轻的男女心上所牵念的故事。正处于那个年代未婚的我，也和许多的同船年轻人一样，很是倾心于一个城门镇璧头渡口上船的漂亮女孩，很长一段时间都看着许多人围着她玩，陪着她笑，心里也产生过异常的暗流波澜。但在好几次没有看到她同搭乘一艘船以后，终于忍不住打听，才知道她在风雨之夜，赶往学校上课的途中，被一棵突然倒下的大树给压死了……年轻美丽的女孩，就这样成了我们那一艘渡轮上许多人心照不宣的永远青春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