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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走过的那些路

http://www.mwnews.cn  2016-07-21 10:33:42   来源:马尾新闻网    【字号

  ○李晓

  曲曲折折蜿蜿蜒蜒的山路,是我少年时走过最多的路。山梁上,一个单薄少年,热辣辣的阳光下,追逐着几只在草丛里蹦达的昆虫。黑夜里,少年跟着萤火虫的微弱亮光,跌跌撞撞足足走过了一座山梁,直到传来母亲在山梁下的殷殷呼唤。

  有一天,少年在山梁上看远山落日,一轮蛋黄般的落日,是一天中看到的最大时刻,很快,这大大的落日,一点一点下沉,瞬间就被山的尽头全部吞没。少年时还不明白,一天之中,这轮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慢慢地走过天空,为什么在看它最真切最美丽时,却风一般滑落到了山的怀抱。直到中年时分,某天读到前不久离世的作家陈忠实谈生命的文字,他说,人到老年了,就如那轮最大的金色夕阳,瞬间就被吞没,黑色天幕拉下来了。

  山梁上的路,是哪个年代修下的?一直是一个谜。黄土里嵌了硕大的条石、浑圆的石子,呈阶梯状,呈长蛇状,一条条这样的山路,把一座座山梁窜起来。这些被窜起的山梁,相依相连,血脉相亲。

  少年时我坐在山梁上,有天看见一个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的老头儿,背着一背篼红薯,匍匐着身子走在山路上,他首先冒出一个头来,然后是看见他那蚯蚓般的青筋在一把瘦骨头上鼓凸。这是我爷爷李光斗。爷爷二十八岁那年拖家带口来到这山梁下,找一看风水先生看好了地址,修了几间土墙的茅草房,从此安顿下来。从山那边望去,我家那矮矮的土坯房,像打在山窝窝里的老补丁。爷爷七十二那年害了一场大病,住在乡里医院,艰难之中抬起头来用手指比划着,我奶奶听明白了,他是要回家里去落气。爷爷坐上乡人用竹木做的滑竿,一颠一颠回家。两个抬夫抬着我爷爷,沿着山梁上的路走了一圈儿,奶奶跟着走在后面,抹着泪,那是她陪伴爷爷,夫妻一场走过的最后一程山路了。两天后的黄昏,一只大大的乌鸦叫着飞过天空,我爷爷落气了。我奶奶,嘴里喃喃,在山路上低头烧冥钱,火光腾起,照亮了山路,风一吹,白色灰烬散落,铺满了路。奶奶说,这是烧给山神的,让山神给我入墓地的爷爷腾出一条道来。六天后,四个人抬棺,一步一步走着,从山梁山路上,送爷爷去土里入睡。我陪着奶奶,从山道上走过,奶奶把一碟炒胡豆、一土碗高粱酒摆在爷爷坟前,奶奶一声声唤着:“老头儿,老头儿,起来喝几口......”有天奶奶告诉我,孙孙,这条山路,就是你爷爷那年来这里安家时修的,他月夜里还在山梁上凿石头。

  春天,从山梁上一眼望下去,层层叠叠的梯田中是青如绿烟的秧苗,天光云影,也被这绿烟衬托得粉黛色的了。秋天,成熟的稻子如一片金黄的厚厚地毯铺开。我从这阡陌田埂中的路一次一次走过,听蛙鸣声声,望麦浪滚滚,闻稻香浸肺腑。

  有年夏天,狂风雷电中,冰雹劈劈啪啪落下来,田野里快要成熟的稻子,被大风冰雹压倒。雨过天晴,我从田野里的路走过,看见村里姑娘阿芳的爷爷,老爷爷一边哭,一边一手一手扶起倒下的稻子。阿芳就陪爷爷站在旁边,她对我小声说:“哥,中午就到我家吃红薯米饭。”我去阿芳家吃红薯午饭,阿芳用筷子给我碗里夹了一块泡萝卜,我溜头一望,阿芳羞涩地一笑,她扑闪闪的大眼睛里,睫毛是那么长啊。下午,阿芳牵着我的手走到田埂上的路,阿芳托着腮说:“哥,我今后不当农民了,我要进城去卖馒头。”而今,我与进城的阿芳就住在同一条大街上,有天阿芳说:“哥,我们回老家去走走那些老路。”有一天,阿芳驱车带我回老家,老家的路,真是老了,憔悴了,长到齐腰的杂草,把那些少年时走过的路,都吞没了。山梁上的风,把阿芳的头发吹乱了,她还是那么迷人,不过,路,不是少年时走过的路了。

  但少年时走过的那些路,成为我一生中结绳记事般的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