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樱尧

　　编者按：船政大臣沈葆桢的玄孙女沈苏女士，其外祖父陈兆锵将军曾任福州船政局局长，她曾在马尾度过少儿时光。2012年沈苏女士以98岁高龄辞世，沈苏女士一生经历非凡，抗战中曾随夫参加海军布雷队在湘鄂长江水系奋勇抗敌。2006年她被评选为“中国优秀母亲”。

　　她从历史走来，又向历史走去。前年夏天，我从福州晚报看到记者刘琳写的新闻报道，才得知沈苏老人走了，寿登期颐。阅罢掩卷，陷入沉思，心中泛起了不平静的涟漪。

　　上一世纪90年代初，我参与筹建马尾造船厂史陈列馆，迎来了船政大臣沈葆桢的多位后裔。其中一位身体硬朗的老太太边参观边指点，神情兴奋，言语感慨，引起了我的关注。来到介绍福州船政局局长陈兆锵的展板前，老太太高兴地说：“这是我的外公，小时候我就跟着外公住在马尾。”陈兆锵是船政后学堂第二届轮机班毕业生，曾任北洋海军定远舰总管轮，参加了中日甲午海战，九死一生，战功卓著。1915年，陈兆锵以海军轮机中将衔，主持福州船政局长达11年，在督办福州海军各学校和开创飞机制造厂诸方面，功绩斐然，是船政发展史上很有影响的重要人物。我们的厂史馆必然要陈列陈兆锵在马尾所做的工作成就，但由于那时掌握的资料不多，文字说明也相对简单，与文字说明配套的，是一幅陈兆锵将军着西装照片。老太太是和家人一起来参观的，她指着陈兆锵的照片，说这是第一次看到外公的照片在展览馆里展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见此情形，我连忙趋前向老太太讨教，了解到不少陈兆锵将军在马尾工作和生活情况，也得知老太太名叫沈苏，是沈葆桢第五世孙女，父亲沈觐宜(字来秋)也曾在马尾船政局工作过数年。这是我第一次拜识沈苏老人，老太太慈祥和蔼，很健谈，对年少时在马尾的生活记忆犹新，讲了不少船政局的旧事轶闻。攀谈间，我抓住时机向老人询问有关船政局制造飞机的往事。那时我正研究马尾首制国产飞机史实，涉及飞机工程处副主任王助夫人萨闺琛的出身，有人说王夫人是萨镇冰的女儿，又说是孙女。我将这一疑问询之沈苏老人，老人朗声笑道，都不是，是朱紫坊萨家的“义女”。福州语中，“义女”—指干女儿，又指家中丫环。老人说萨闺琛是萨家陪房义女。后来我在一篇讲述王助生平事迹文章中，就以此为依据。萨家文史专家萨本 是个有心人，见文后即来电话询问。我告诉他上述情况，说如要更详细了解，请到宫巷问沈苏老人。萨先生即登门拜访，查询到更多的细节，写出《王助与萨家是怎样的姻亲关系》，准确地记述了王助夫人萨闺琛的身世，解开了船政人物研究的一个谜团。后来，凡有人来厂调研民国期间船政史迹，我不太了解的，就让他们到福州宫巷“找沈苏阿婆”。据事后得到反馈，往访者大都有所收获，厘清了不少船政史实。

　　《中华民国海军史料》(海洋出版社1986年版)是一部研究民国海军史的重要文献，书中用较多篇幅，载录了抗战期间我海军布雷队奋勇抗日的事迹。布雷队员们在极险恶的战区中，前赴后继打击日寇，炸沉炸毁大批敌军舰船，战绩卓著。书中多处提到以林溁为队长的一支布雷队，舍生忘死多次出击，建立非凡战功，受到海军部嘉奖。如记述第一次湘北大会战，就载有“暨布雷队队长林潆(林溁)……等十六员名，均分别奖叙有加”。林溁就是沈苏丈夫。福州晚报记者刘琳多次登门拜访沈苏老人，了解到在那烽火岁月，沈苏曾追随丈夫在湖南战场勇敢抗敌，历尽艰险而毫不畏惧，帮助做了大量后勤事务，激励布雷队战士奋勇杀敌，船政淑女非同一般。沈苏传承爱国家风，抗日救亡，她的英勇事迹被尘封数十年后重放光彩，令福州人引以为傲崇敬有加。

　　我曾多次登临宫巷沈宅，向沈苏老人请教船政史实，收集到许多鲜为人知的资料，开阔了厂史研究的视野。有时我感觉，这位老人仿佛是从历史的深处走来，现身说法，指点迷津。我们在制作船政全景沙盘时，对着模糊的老照片，分辨不清一些楼房的结构和位置，就是向沈苏老人讨问才弄明白。因沈苏老人的关系，我也结识了沈骏教授、陈榕教授、林瑞先生等沈家亲属，他们学问渊博且热衷船政史研究，多有独到见解，给了我很多的启迪。沈家曾自费编写出版多部纪念先辈的著述，有很高的史学价值，我都有幸获赠各书，得益匪浅。

　　为纪念沈苏老人百岁诞辰，林瑞先生(沈苏儿子)约我写篇文章，我欣然应承。本文拟稿前，我向已届92岁高龄的马尾陈道章老先生请教，该怎样表述缅怀之情。陈老沉思良久，缓缓地说，她对马尾的事很熟悉，是船政的女儿。我认为，沈苏老人出身船政世家，年高德劭，一生阅事丰富，以自身所见所闻，给后人留下许多珍贵的船政资料，为弘扬船政文化做出别人难以替代的贡献，善莫大焉。沈苏老人虽已驾鹤西去，但她永远是“船政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