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燕

　　人越是近老，身体便越是娇气。待我们到医院，平日里天南地北，难见一面的大小亲戚也都陆续赶到。据说叔是脑部出血，很是凶险的症侯。从不以素面见人的婶娘，已是眼窝深陷，疲累不堪。大伙儿劝她休息，可她只得一句：“我怎能走得开?”

　　是的，怎能走得开?风雨同路数十载，从双十年华到半百之龄，此刻，叔一脚还踩在鬼门关，如何能走得开?

　　叔婶如今已是儿孙绕膝，旁人却依旧能记得当年的种种：记得婶是如何从已有婚约的女子身边“夺走”了叔，记得狭路相逢婶与那女子的剑拔弩张，记得后来嫁于富商的女子面前，婶有从来不弱于人的骄傲。即使在那个年代，未造成他人这生的不幸，但这样的传闻因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茶余饭后，至今仍时有提起。

　　只是记得的这些总归是旁人的记忆，关心的也从来不是生活的本身，不是那些柴米油盐晕染着的平常琐碎，因着年岁越久，越是无关痛痒，也兴不起波澜。而于他们夫妻之间，我们知道的，从未听到叔说过婶娘的半句不是，话里话外，甚是感激婶娘在他出外打拼时操持家务的辛劳。是的，是这个女人让他人到花甲，能生活富余，能儿孙绕膝，能家宅安宁。康健时，一起拌嘴一起买菜，病痛时，有人把屎把尿地捍卫着自己的尊严。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也是这个男人，能于生意场上觥筹交错中守得清明，不染一丝绯闻，让她能安于后宅，无惧分离，不忧下堂，得夫若此，足慰辛劳。

　　叔与婶，不过是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万千好男好女中的一对而已，前人之中有之，后来人中亦有之，能得享婚姻之福的，究其根底，不过是“守得一心人”而已。

　　从古到今，所有不管因何而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婚姻的最初指向也必是“今日为夫妻，白首不相离。”有那么一人，从你寒微时便伴在左右，也许吃糠咽菜，也许贫困潦倒，不离不弃，许你一室温暖一个家。你的辛苦努力，她懂得，你的辛苦所得，她守着。她怕的是一朝你遂了青云志，环肥燕瘦，你唾手可得，她却成了地上泥。她盼的不过是“一心”，能怜她惜她，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缘尽的，自不可强求，但缘若在的，生生舍弃之时，却也舍弃了自己的过往，再多的荣华也不过是浮华而已。于千万人中，牵得一人之手，该许得一人白头。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怜取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