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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之恋

http://www.mwnews.cn  2017-04-27 14:39:41   来源:马尾新闻网    【字号

  ○林荫侬

  外婆走的时候,我刚刚调离一个偏远的乡村小镇。因还处在作息时间的调整期,经常在夜晚或清晨,眼前耳边犹有孩子们稚嫩的面容和琅琅的读书声。脱离了教师队伍调回城市,一时仍觉得空落落的,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外婆住的乡下休整几天,谁知道老人家就这么走了,悲伤苍凉立时覆盖了所有欣喜与茫然交错的心情。

  最喜欢的是小时候每到寒暑假,妈妈总会带我们去外婆家。初见外婆时,她那典型的闽南乡村妇女打扮,以及似懂非懂的口音,总让我们姐弟怯惧而不敢靠近。后来在外婆那些香喷喷的炒花生、烳薯片等的吸引下,渐渐地喜欢上了外婆。现今对外婆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的勤劳、她的沉默。还有旧时经历过缠脚的外婆,总是腰身轻盈却步履匆匆,在乡间的田园或海边的滩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发髻的花头巾和蓝色的粗布衫,成为我们姐弟梦里身心永远的怀念。

  “外甥仔,花生不是结在树上的,却是落在地里的,知道吗?”

  “外甥仔,地瓜可以有许多种吃法,外婆都做给你吃。”

  “外甥仔,听外婆的话,以后好好读书,不要像外婆天天只会干粗活!”

  ……

  回乡下奔丧的路上,从车窗疾掠而过的,无处不是外婆的音容笑貌。妈妈在爸爸不时的抚慰中,一直絮絮叨叨地怨恨自己深知外公早年客死海峡对岸,仍不懂好好孝敬外婆,也让我深省自己这么多年来读书上大学工作,回到外婆身边的日子竟然历历可数的才几次。如今外婆走了,最深刻的痛苦却是真正看到外婆躺在冰冷的床上,面容苍白憔悴,一副抛却世间疾苦、爱理不理人的模样。涕泪纵横,昏天黑地,诉苦哭亲,收殓的时候,妈妈在几近昏厥的哭泣中蓦然醒转过来,拉着舅舅直往外婆的厢房跑,在她曾经梳妆打扮的古旧衣柜下面,抱出一个依然古旧的小小的藤箱,在外婆的棺前轻轻地打开,包着的锡纸再一层层细细地打开,竟然只是一只早已泛黄的水袖。因为只有一只,妈妈没有把它绣在外婆的袖口,只是把它贴在胸口,再用红被子压好……

  此时此刻,我恍然想起外婆最喜欢看古戏,每到村里要演戏时,她总要早早地收工,带着我去看戏。而年幼的我哪里会听得懂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只会迷恋外婆蓝色粗布衫袋兜里的花生和薯片,总在吃差不多时就睡在她的怀里了。有时突然醒过来,会发现自己脸上冰冰湿湿的,外婆两眼泛着泪光……在周围众多亲友的哭诉中,我才知道,才知道外婆原来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因迷恋戏剧爱上了走南闯北戏班里扮青衣的小生外公,离家出走嫁给了外公。而外公被抓去当壮丁的夜晚,她还在自己的梳妆台前细细地缝着水袖:长袖轻舒,甩扬掸拨,掩脸遮羞,拭泪拂尘,激情缠绵的唱白,悠长悲愤的哭诉,云手舒展中兰花微颤,移步圆场时眼波流转,伴着或铿锵激昂的器乐声,或簪钗环佩的轻击声,妩媚优雅,静美坚忍,风情万种,如梦如幻地演绎在她眼前耳边……而这一切,对于懵懂未知的我而言,只剩下一手老茧、满脸皱纹的形象和一只水袖带来的错乱与困惑。

  外婆的另外一只水袖在哪里?是在海峡对面?在外婆的父母双亲合葬处?在外婆消逝的梦想里?至今没有人能够给我明确的答案。但就在我刚刚把对外婆离去的悲伤转化为深深的怀念时,一个曾教过的学生的父母对我说,他们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剧团的年轻导演,连大学都不念了,执意要演青衣,让我好好劝劝。

  “寂寞广寒舒云袖,人间尤物是青衣”,青衣便是舞水袖的男女生角。喜欢水袖,喜欢爱情,这有什么错呢?我又该怎么劝呢?想起外婆,以及自己曾教过的那个瘦弱忧郁的女生,想起戏里的爱恨情仇,以及戏外的悲欢离合,真觉得水袖是个祸害,却又是传奇。